2022年12月30日,上海网友老傅讲述了他在上海西宝兴路的见闻。
12月30日一早7点,老傅接到一个电话:“傅先生起床了吗?”然后电话中说让老傅准备好,几分钟后车子就到,接他去西宝兴路签字。老傅从睡梦中一个鲤鱼打挺,赶紧起床,尽快的洗漱,十分钟后急步跑到小区广场,小区广场只有一辆车子是发动着的,裹着羽绒服的司机让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。几分钟后,老傅还没有系好安全带,车轮已经窜出了小区大门。
西宝兴路是指上海宝兴殡仪馆,座落在西宝兴路上,因此西宝兴路就成了殡仪馆的代名词。就像曹溪北路200号是龙华殡仪馆的代名词,宛平南路600号是精神病院的代名词一样。
司机小宋从事殡仪服务已经十二年了。小宋说:“傅先生,我们的人昨天晚上通宵排队总算搞到了一个号了。
约摸20分钟后,一个拐弯到了西宝兴路门口。还没有下车,只见黑压压的人群把殡仪馆的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,估摸着起码有近千人。路两旁停着几百辆车子,不用问,都是为死者而来的。
小宋拽紧我的袖口,挤进人群,扭头左右巡视,突然用力把我拖到2个穿黑色羽绒服的老阿姨跟前。老阿姨见到小宋高兴地挥起手中的几张字条,“弄到了5个号!”老阿姨笑眯了眼,沈沈的黑眼圈显示出绝不是一个通宵的结果。老傅说他感觉很愧疚,他昨夜的梦乡是老阿姨们在寒风中熬夜换来的。
司机小宋给了我一张字条,上写176,大门口铁栅栏开了一条缝,六七个保安把守,一个保安负责对号、编号、发表,然后挨个放人进门,老傅的表格上編著177号。
老傅来到办事大厅二楼,已有近二百人排成了长蛇型,绕了三道弯,8点已经准时开始办理。
第一关先办理遗体接运事宜。这一关只有二个接待窗口。
第二关办理火化事宜,这一关有三个洽谈室六个工作人员。
等候大厅和接待大厅之间有道玻璃门隔着,七八个保安护着,队伍可望不可及。老傅赶紧找到队伍尾巴排上,很多人在排队,人声鼎沸,各种消息接踵而至。进入非常时期,西宝兴路每天最大限度受理四百人殡仪。龙华殡仪馆也一样每天四百人。上海这2大殡仪馆竭尽全力做表率,上海另外13家殡仪馆也马力全开,满负荷运转。老傅说他数学不好,不敢根据这一家400推算出申城15家殡仪馆一天“殡仪”多少人。
另一个更可怕的数据我更不敢推算,上海一天到底有多少人离世赴阴巢地府?大门口的近千人说明一天四百个额度的殡仪服务显然是供不应求。这可是魔都上海啊。自开埠以来,上海出现过这样的事吗?是长毛小刀会暴动吗?是淞沪抗战吗?是“万户萧疏鬼唱歌”吗?现在是死无葬身之地,连鬼都没地方唱歌。
老傅说:真想生活在新闻联播的世界里,那里那么美好,里面还有卫生健康委员会的每日通报。
一个幽灵,一个“收放自如”的幽灵在申城上海的上空飘荡着、徘徊着……
老傅的老岳母,90岁高龄了,住在养老院安享晚年。谁料年末来了个“收放自如”的幽灵,养老院破防,护理员莫名其妙受感染,他老岳母也中招,4天后,血氧饱和度归零。
4天中,养老院有送其他老人去医院急救,等救护车4-5小时,医院里候诊2-3小时,一番折腾,有的老人再也回不了养老院。有的则当机停诊回养老院,总比躺在医院地上强吧。老傅的岳母是在养老院静静的走完了最后一程。
排着队,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开。这么多人过世,有人死在医院,有人死在家里,有人死在养老院……
死在医院里面的最惨
进不了停尸房,放在走廊边,没法照应,更不用说清洁更衣了。一个四五十岁的阿姨沙哑着嗓子讲:阿拉姆妈已经在医院放二天了,身上还是件旧滑雪衫。
第二惨是病死家中的
殡仪服务跟不上需求,遗体无法运走,只能是阴阳同室居寝。老傅说排在他前面的中年男子说他家过世老人已在家放了6天,他们只好用冰袋,大冬天开冷空调,真是急煞人了。中年男子边说边摇头,哽咽着:“屋里还有其他老人和小姑娘呀”周遭排队的人都跟着摇头叹息。
“都怪这只枪毙鬼”!一个男的忍不住喊了出来,一手指着对面墙壁,墙壁有段“金句”,下面有个签名。
“枪毙?!便宜它了,要千刀万剐!此话一出,掷地有声:有赞声,有骂声,有掌声……
第三惨,惨度比较低的是死在养老院的
老傅说死在养老院的至少还有间房,有张床能安静的躺着。有生命监护仪用着,有药吃着,有医生巡视着,有护理人员看着。总之,还存在着起码的尊严。但是养老院与外界隔离,生死离别之际,家属无法亲自守护亲人,小辈无法尽孝送终,更无法为岳母更衣整容。
老傅说至今岳母还在养老院躺着,何时遗体才能送殡仪馆啊?
排在最前面的人已经办好手续出来了。他们传来的确切消息。就是30号办好手续,31号可以移运遗体,1月1日火化。死在家里的人可以提早一天。
殡仪馆采取三无规定,一无追悼会,二无告别仪式,三无化妆整容服务。每个代办的家属须在洽谈室签字画押按手印。
老傅说:天啊,礼仪之邦,生离死别,无礼无仪!天谴啊!再也见不上岳母大人了,打开保留的微信,岳母养老院中的生活起居的视频就成了最后的留念了。
泪目,泪目……
队伍进行得极其慢,半天挪不了一米。一打听,一次只放进去5个人,看来要排4-5个小时。为啥不多设几个窗口?都阳了。能来上班的都是“杨过”和“杨康”。
工作人员如此,大厅中的死者家属又何尝不是呢?其中好多人正阳着呢。
老傅说:我没有羊过。我这个属虎的,今天是“明知山有羊,偏向羊山行”,虎落羊群,豁出去了。司机小宋及时赶到,带来二个爷叔二只板凳来替我们排队。否则,还真吃不消站几个钟头的。小宋把我领到三楼,悼念听外有一排沙发可以坐,他递上替我买的早餐,一碗红豆粥和3只菜包。
对面沙发上坐着一位年龄和我相仿的穿红色滑雪衫,带顶红帽子的人。要是几天前,我还当他是圣诞老人呢。他问我:“侬几岁啦?”老傅说:“七十三”。带红帽子的“圣诞老人”说:“我七十二,小侬一岁。侬羊过了伐?”“唔没。侬呢?“
他朝老傅翘起大拇指“我还羊了嗨”,今早出门38度,所以到此地来坐一息。
老傅立马目测一下他们之间的距离,5米以上。听天由命了,老傅咬了一口菜包。“侬排几号啊?”老傅问。
“300多号”。
老傅估算了一下,这个“圣诞老人”要等到晚上7-8点钟才能轮上,不知道吃得消伐?
嗨,啥人受得了啊,上海受得了吗?
等了近5个钟头,终于轮到老傅了。办了遗体接运手续后,又排了一个小时队,到洽谈室办好了火化手续。乘司机小宋的车离开西宝兴路已经是下午2点多了。大厅中还有二百多人在煎熬,大门口已经有人排队,开始了等着明天发牌的煎熬。
生死离别的煎熬在医院里,在养老院里,在家里,在殡仪馆里……漫无止境的折磨着上海人。
惨不忍睹,也得睹。
2022年12月30日,西宝兴路纪实。
老傅还不是一只“羊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