谭松采访实录:抗日将领刘湘侄女一家在土改中 - 全球.退:!服务中心
谭松采访实录:抗日将领刘湘侄女一家在土改中

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前线川军每天升旗时,官兵必同声诵读:“抗战到底,始终不渝,即敌军一日不退出国境,川军则一日誓不还乡!”这句话是刘湘上将的遗嘱。吴世跃的母亲叫刘秀容,是刘湘大弟弟刘成章的女儿。

吴家是当地的一个豪门大族,有田土上千亩,建有学校、粮站。吴世跃曾祖父吴天宇(音),外号“吴叫花子”,每当有叫花子上门乞讨,他都吩咐煮饭给他们吃。最特别的是,他还要把自己的饭端到门口同叫花子们一块吃,长期如此。“吴叫花子”的名声传得很远,周围几个县都知道,就是现在到冉义场上去都打听得到。

吴世跃爷爷吴仁安,最喜欢去给人家调解纠纷,成天笑嘻嘻的,所以人们叫他“吴欢喜”。

土改中,吴叫花子的后人共有11个被枪杀,他们是:吴泽芝、吴志诚、吴福田、吴三素、吴世昌、吴必成、吴炳生、吴作成、吴仁安、吴庆华、吴纯一。

吴世跃的爷爷、爸爸、幺爸三个人是同一天被枪毙的。那是一个冬天,在冉义河坝开批斗大会,他们跪在地上。批斗完后,准备枪毙人了。龚玉华提了一个叫“火提子”的烤火篼篼,他把“火提子”上面的灰扒开,把里面的炭火吹得通红,然后一把将吴世跃爸爸的后领子扯开,把通红的炭火从他颈子倒下去。炭火把爸爸的后背烧得吱吱吱的,他痛得滚倒在地上。他们把他一把提起来又让他跪下,爸爸受不了,拼命挣扎,又翻滚在地,又被提起来,如此几次。有人看不过了,开了枪,这样才结束了他的痛苦。

吴世跃的七爸吴俊成的妻子吴杨氏土改时被关在乡公所,被看守的人强奸,放出来后就跳井自杀了。

吴世跃妈妈被关押了整整一年。能交的都交了,还是逼,她交不出,又吊又打。她头发又脏又乱,身上长满虱子,一身臭气,像个乞丐。

一天下午,她突然回来了,对带吴世跃的保姆说,她是请假回来看娃儿的,还得再回去。当天晚上她用背吴世跃的一根背带,吊死在武装队长金三跃的床栏上。

据老人说,吴世跃爸爸死时25岁,幺爸只有22岁,吴世跃妈妈死时具体年龄不详,但肯定也只有20几岁。

吴家的人被枪杀的枪杀、关押的关押,长工们也早走了,保姆十分害怕,甩下吴世跃,独自走了。

那时吴世跃还不会走路。不知过了多久,吴世跃从屋里爬到门外的路上,滚到路边的一个沟里去了,全身糊满了烂泥。被瞿家有一个叫王素芳的女人发现收养。 到了“粮食关”(即三年大饥荒)时,家里吃饭困难,王妈妈就把吴世跃带到了姑姑家。

土改时姑姑也被划成地主,搞土改的人把她捆绑在树上,说她家有多少田,请了多少长工,剥削了多少年,该交出多少金银。土改工作组的人发动农民去斗打。他们把姑姑衣服脱了,用猪背上的鬃毛穿入她的乳头。有人还从茅坑里舀来屎尿,撬开她的嘴,硬给她灌下去。

其时,姑姑独自一人躺在一间烂茅草房里,床是一块木板搭的,被盖都没有。姑姑已经病得起不了床。她拉着吴世跃的手哭着说:“我不晓得你还活着。”姑姑让吴世跃把全部的米挖出来,只有半碗。第二天,一点米都没有了。吴世跃只好开始了他的第一次流浪生活。

流浪路上,吴世跃过过舔盘子的乞讨生活。他吃水沟里的水葱子、路边的马边草、芫须草。听人说,一种叫猪鼻拱(即“折耳根”)的草草可以吃,他也挖来吃。水沟里的水葱子、田里的乌瓜子、路边的野草草、山上的野果子野花花、水苔藓,还有树皮,他都剥来吃过。野草草野果子吃多了,经常拉肚子,裤子打湿后,觉得冷,才发觉。

在流浪讨饭的那几年里,吴世跃好多次昏死过去。有时是饿昏了,有时是淋了雨感冒发烧,有时是又饿又病。有一次吴世跃昏倒在地上,不知过了多久,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:“这个叫花子要死了,已经在这儿睡了两三天了。”吴世跃没死,几天之后又慢慢醒过来。爬到沟沟边,喝了点水,又爬到田边扯草草吃。

那些日子,吴世跃瘦得皮包骨,衣服破破烂烂,一身又脏又臭,过路的人看见,远远地捂着鼻子绕开走。有河,或者有水沟的地方,他就把衣服洗后晒在地上,自己光着身子找个地方躲起来,直到衣服晒干。

但是晚上怎么办?夏天,吴世跃跑到挞了谷子的谷草堆里去睡。冬天,他钻到别人烧灰窑的窑子里。有时在别人屋檐下的草堆里过夜,但被主人发现了要当小偷打。

下雨的日子最苦,找不到过夜的地方只有顶着淋。后来大概有三个多月吧,吴世跃天天钻到坟墓里睡。但要等人们睡了才摸到坟地里去,因为发现了会被当盗贼打。他第一次钻进去躺下后,四周漆黑,他伸手抓到一块石头,把石头垫到后脑,这样,头高一点,可以从敞口看到外面的一点光。第二天早上醒来,把垫到后脑的石头搬过来,一看,“石头”原来是一个死人的头骨!他那时小,才十来岁,也不晓得害怕,第二天晚上照样爬进去。

这次流浪,大概有五六年吧。吴世跃大约十五六岁时,外面不准流浪了,他便回到生产队劳动。那时,一切靠工分吃饭,一天的满分是10分。同吴世跃一样年岁的人,贫下中农子弟评8分,吴世跃是地主子女,只评4、 5分。工分少,分粮就少。一分了粮吴世跃就计算,多少斤谷子,一年有多少天,一天可以吃几两,一顿又吃多少。算下来,一顿只能吃一两多谷子。干活时,常常饿得虚汗直流。

这样干了几年,吴世跃第二次出去流浪。但只有一年多,原因是被抓了——认定吴世跃是伪装了的特务。

吴世跃第三次流浪。这次时间更短,没多久就被国家抓起来关押在成都多宝寺。吴世跃被关押了近三个月,放出来时吴世跃头发长得很,一身肮脏。

吴世跃开始偷偷摸摸做生意,在眉山、雅安、彭山的路上,吴世跃前前后后被工商所收缴了四辆自行车和好几千元钱,辛辛苦苦挣的一点财产转眼就没有了。

“文革”中“一打三反”运动时,吴世跃被被捆绑起来批斗。斗争会结束后,他们用一个拌桶把吴世跃盖起来,双手反捆在身后,夜里,屎尿都拉在裤裆里。第二天,保管员来掀开拌桶,把吴世跃放出来。但是他几十斤麦子、一百多斤谷子和一辆新自行车全部被抄走了。吴世跃没办法了,不得不又一次外出流浪。

1976年7月28日,供销社的布被偷了。他们认为是吴世跃偷的。几天几夜连续吊,吴世跃的右膀和右手腕也被吊脱臼了。天天皮鞭暴打,还用扁担砍,打得他屎尿失禁。后来知道供销社的布不是他偷的,却仍然把他铐起,只是没有再吊打了。吴世跃设法逃回了家,买了20多粒“敌百虫”,一口气全部吞下去。幸而被人发现获救。

吴世跃听说自己有一个哥哥在峨边茶厂工作。却原来饥荒年间,哥哥因为偷了点蔬菜吃,此时正在峨边劳教。(大哥劳教期满,曾经寄住的那个叫红庙子的破庙已经拆了,无处安身。他来找过吴世跃,见吴世跃也是一贫如洗,把劳改队发的一件衣服送给吴世跃就走了。后来大哥跳河自杀了。)

经人指点,吴世跃又赶到安仁找幺舅。幺舅正在被批斗,有人正用刷条子鞭打他。

吴世跃找到二哥吴世昭的家。二哥凑了点钱,去买了半斤米,再弄了些红萝卜煮在饭里招待吴世跃。饭煮得还干,他们自己吃的都是清汤汤。

吴世跃没有读过一天书,地名和人名都只知道音。他说:“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。” 不管怎么说,他活下来了,并且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老板,他的店铺,与他母亲的出生地——刘湘公馆——仅一街之隔。

原载于《中国人权双周刊》(有删改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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