浦熙修,《新民报》第一位女记者,采访部主任,“民盟”中央候补委员、全国政协委员、《文汇报》副总编兼北京办事处主任,新闻“三剑客”之首、新闻界的“四大名旦”之一。
在1949年以前,浦熙修在新闻界算得上大名鼎鼎的记者。1945年,抗日战争胜利,同年8 月,毛泽东应蒋介石之邀到重庆进行和平谈判,浦熙修为此写了很多报道(《毛泽东为团结而来》、《毛泽东辞别重庆》等)。第二年1月政治协商会议召开,开幕前的一个月里,浦熙修有计划地采访了参加会议的全部38位政协代表,对中共及各民主党派的和平建国主张进行了大量报道,指责中国国民党不顾和平、扩大内战。
在重庆时,浦熙修常去周公馆,周恩来也常常打来电话,中共不便出面的问题,由浦熙修用新闻的方式发表。《新华日报》不能登的东西,就登在《新民报》上。周恩来称她为“我们的亲戚”,固然因为妹妹浦安修是彭大将军的夫人,更因为她鲜明的政治倾向。
1949年9月,她以“自由职业界民主人士”身份出席全国政协一次会议,10月1日,她应邀登上了天安门城楼,毛“金口玉言”称她是“坐过班房的记者”,真可谓备极尊荣。
可以说,从1937年到1957年,从《新民报》到《文汇报》,浦熙修这个名字几乎风靡了新闻界二十年。
但她很快感到失落感。在1949年前,浦熙修曾经多次提出要求入党。之后浦熙修跟领导提起入党的事情,得到的答复是:五年之后再说吧。原来和她无话不谈的党员朋友,慢慢疏远了;工作上,因为规定重大新闻必须用新华社通稿,她也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发挥作用。
1957年6月8日反右运动开始。到了 1957年7月1日,《人民日报》发表毛泽东起草的社论《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应当批判》,公开点了浦熙修的名,“严重的是文汇报编辑部,这个编辑部是该报闹资产阶级方向期间挂帅印的,……帅上有帅,……两帅之间还有一帅就是文汇报驻京办事处负责人浦熙修,是一位能干的女将。人们说:罗隆基——浦熙修——文汇报编辑部,就是文汇报的这样一个民盟右派系统。”从“坐过班房的记者”到“能干的女将”,浦熙修转眼之间面临了灭顶之灾。”
《文汇报》在头版发出《本报工作人员连续举行大会愤怒揭发浦熙修反党活动》的新闻,浦熙修的同事纷纷揭发她“对罗隆基唯命是从”、“处处听罗隆基摆布”。
浦熙修无所逃于天地之间,她终于完全按7月1日《人民日报》社论的意图“向党向人民低头认罪”了。浦熙修开始反复“检讨”自己,她被迫揭发罗隆基,甚至在亲友的压力下,不得不交出了日记和罗隆基多年来给她的私人信件,以证明自己并无反党之心。而她和罗隆基“十年最亲密的朋友关系”,却因此恩断义绝。浦熙修亦背上了沉重的心理包袱。
为了防止挨批斗的浦熙修出意外,在北航读大四的女儿受命回家看着她。那时浦熙修已生病在床,身体很差:吃饭,吃不下;睡觉,睡不着,要靠大量的安眠药才能入睡。
浦熙修成为右派之后,不能再从事心爱的新闻工作,整天和文史资料打交道,她曾自嘲地说:“我不能搞新闻,只能搞旧闻了。”
政治上无休止地批判、检查,思想上极度的苦闷压抑,使浦熙修的身体逐渐垮了。
1965年底,浦熙修被确诊患了直肠癌并动了手术。
然而,“文化大革命”开始了。1966年8月被红卫兵抄了家,很多书画就此丢失;相依为命18年的妹妹浦安修也被批斗,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。朋友甚至亲人都远离了她。浦熙修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西城区的一间小平房里,没有人给她升火取暖,没有人照顾她的饮食起居。她的癌又复发了,便血,一夜夜的呻吟哀号。
到了1967年,浦熙修几乎都没有办法走动。医疗关系被转到了北医附属人民医院,准备开刀。但是医院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浦熙修是大右派,就在她的病例上写了“明天斗争大右派浦熙修,勒令她出院”。 浦熙修病情后来越来越恶化,但住院数次均因为是“大右派”被赶了出来。女儿袁冬林至今保存著两本发黄的病历。在住院号为112936的那页病历记着:“1968年12月10日,今日上午10时余,病房全体休养员召开大会,并写通令,对大右派分子浦熙修批斗,令下午出院。”
1970年4月23日,弥留之际,浦熙修躺在北医附属人民医院急诊室走廊里,政协的一个工作人员俯身问她是否还需要抢救,她微微地吐一句“别费事了”。背负著沉重的政治包袱,经受着精神与病痛的双重折磨,她孤独悲凉地走了,身旁没有一个亲人。
当时浦熙修的儿女均在外地,昔日故交则大都断了联络。有人到了上个世纪80年代,才敢打听浦熙修的下落。连昔日并肩与她作战的名记者彭子冈,曾经在浦熙修身患绝症时候去探望,后来也不无辛酸地回忆,“她和我之间还是1957年的同患难者,若不是领导让我去北京医院探望她,我是不会也不敢去的。”
一代才女浦熙修走了。死时,她身边没有一个亲人,只有善良的邻居刘嫂陪伴着她。